消费时代对萧红的欲望化解读
[摘要]电影《萧红》和《*金时代》的接连上映,使“萧红热”再次掀起高潮,对这样一个有着文学创作天赋但过早离世的女作家,学术界、影视界不断有人进行研读,但研读萧红未必尊重、理解萧红,萧红在被研读的过程中又被肆意消费。过度消费萧红的背后是学术界对萧红的过度追捧、大众阅读指向的媚俗、消费欲望对研读者艺术良知的“绑架”以及民众对时下流行的“民国热”的迎合。
中国论文
[关键词]消费时代;萧红;消费;《萧红》;《*金时代》
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优秀而又短命的女作家,她用自己短暂的青春和生命谱写了现代文坛的一段传奇。萧红的文本融入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自己忧患沧桑的感受,她的悲惨人生经历和创作中明丽新颖、大胆越轨的笔致激起无数读者对她研读的兴趣,但研读萧红者未必真正理解萧红,尤其是在现代娱乐至死、崇尚消费的时代,萧红被很多研读者以“爱”的名义在进行着一次次的伤害,她的私生活被一次次放大,她的悲惨历程被一次次消费,从2013年的电影《萧红》到2014年的电影《*金时代》,萧红在不断地“浮出历史地表”,又不断地被符号化,真正作为作家的萧红被边缘化了。
一、萧红:一个不断被消费的符号
(一)电影《萧红》――被情色化的萧红
2013年的“三八”节上映的电影《萧红》以萧红本人回溯的方式讲述了她和四个男人(汪恩甲、萧*、端木蕻良和骆宾基)之间的复杂情感纠葛。影片不仅聚焦萧红的个人情感,而且放大了萧红的私人生活,甚至把萧红和几位男性的关系处理得很情色化,如汪恩甲对萧红的粗暴的强奸似的占有,萧*与萧红在漫天飞雪中的激情野合,还有萧红、萧*及端木三人的同床对话,萧红和骆宾基的暧昧对视,等等。但了解萧红的观众都应该知道,萧红既不是像凌淑华那样的名门闺秀,也不是像林徽因那样的气质美女,她凭何成为影片中众星捧月般被每一个走近她的男人不由自主地爱上的对象,如若萧红真有如此魅力,又何以落得孤独一生,客死他乡。尽管电影《萧红》的编剧乙福海曾对媒体表示,萧红之所以在她的每一段经历中都有男人为她着迷,是她的人格魅力所致。但萧红的人格魅力到底是什么?影片并没有明确的体现。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叛逆、倔强的萧红,一个不断被男性伤害而隐忍抱怨的萧红,一个贫病交加流离失所的萧红,而看不到作为作家的萧红的身影,这样的萧红能让众多男人为之着迷,为之疯狂吗?对此,南京师范大学孙慰川教授犀利地指出:“影视作品中,爱情并非没必要,但过多地窥探主人公隐私,甚至不惜歪曲史实以博眼球,实则是自降格调。”[1]
影片不仅把萧红演绎成一个欲望化的对象,一个情色化的符号,而且在展现二萧情感分裂时,对原因进行了淡化处理。二萧分手似乎只是源于萧*的滥情,影片中的萧*是个随处留情视女人为火柴的男人,为了证明这一点,影片把一段难以证明其存在的萧*和房东女儿的风流轶事大肆渲染。而萧红离开萧*,除了萧*的滥情之外,更重要的还有萧*对萧红粗暴的大男子主义的干预以及对萧红创作高高在上的君临态度,而这些几乎都没有在影片中涉及。而萧红和端木的情感处理更是突兀,端木一出场看萧红贪婪的眼神,极似一个不怀好意的梁上君子,两人的结合没有一个合理的交代,倒像萧红被端木诱惑终成端木的猎物。至于萧红在香港被病痛折磨,骆宾基对她的爱慕和表白,则更是编导们的痴狂和想象。
很显然,电影《萧红》遮蔽了萧红作为一个伟大女作家的精神世界和博大情怀,没有体现萧红作为一个流亡作家在家国之间的生命体会,也没有体现萧红对底层女性的悲悯关怀,更没有体现萧红对故乡那种既有“生死场”般的沉重,又有“呼兰河传”中深情怀想的矛盾心态,甚至于连一个优秀作家的创作激情都无从看到,而把一个从异乡到异乡漂泊的作家萧红打造成被男人追逐猎取而又抛弃的可怜女人,一个不断激起男性欲望的文艺女青年。导演霍建起多次表示拍摄《萧红》主要是想塑造自己心目中的萧红形象,想通过电影这种独特的艺术去表现一个崇尚自由、追求个性解放,但又屡被爱情击垮,在男权世界挣扎斗争,在情欲和理智中饱受煎熬的女人,并声称自己不会因为萧红是一位著名作家而刻意去表现她的文学创作才华和成就,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是这样被情色化的萧红还能是那个被无数读者眷恋的作家萧红吗?
(二)电影《*金时代》:被模糊化的萧红
《萧红》之后2014年10月上映的电影《*金时代》更是“萧红的冒险再现”[2]。导演许鞍华以一种具有实验精神的拍摄手法,即通过史料的穿插、人物直面镜头的讲述,为观众展示了萧红颠沛流离的一生。影片的宣传主题就是“自由”,即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影片上映前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可待影片上映,观众一片哗然,影片中太多的疑问使一个原本清晰的萧红被模糊化了。
首先,电影《*金时代》演绎的是谁的“*金时代”?《*金时代》究竟要表达什么?《*金时代》这个片名,单从字面意思看,喻指人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期。影片取名《*金时代》是从萧红1936年在日本东京疗治情伤时给萧*的信里引来的,那是一段萧红认为的比较自由、舒适、平静和安闲,没有经济压迫的“借来的时间”和“借来的空间”。萧红给萧*的书信中这样说:“这真是*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3]萧红自诩的在日本疗伤时的那段“*金时代”其实带有一定的反讽,如果真把一个不幸的女人在情伤中煎熬的日子称为*金时代,那是极其荒诞的一件事。萧红短暂的一生之中,除了苦难就没有过“*金时代”,所以电影《*金时代》导演许鞍华借萧红之口编造的宣传语“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选择怎么爱怎么活,这就是我的*金时代”与萧红自己提及“*金时代”时的人生感悟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如果说“*金时代”也是编导们喻指萧红文学成就的*金时代,那么萧红耗尽心血创作的文本重新被肯定、被赞美是在80年代以后90年代的事。80年代,随着世界女性主义思潮的高涨,个人话语时代的到来,萧红文学的审美价值和女性意识重新被人们发现,对萧红的研究持续不断地掀起高潮,到90年代,萧红被极度赞美、极度推崇,成为中国现代一位大师级作家。所以,萧红作为一个作家,她作品的*金时代应该是80年代开始到90年代对她作品极力推崇的那个阶段,而不是影片中展示的民国时期。 其次,影片大力张扬“自由”这个主题,那么萧红和她同时代的那些人真的像影片宣传语那样“想爱谁,就爱谁!”“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结婚,就结婚”吗?真有这样一个广阔自由的时代吗?虽然民国时期每个人的思想相对是自由的,但当所有的人都在时代的夹缝中求生存、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贫病交加时,还谈什么自由?其实在那样一个无可选择的时代,每个人都是不自由的。萧红是不自由的,她无从选择自己的生活;鲁迅是不自由的,他不能随时随地畅所欲言;即使是萧*,也没有真正的想爱就爱、不爱便丢开的那份自由和洒脱。其他如丁玲、梅志、胡风、聂绀弩等,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浪潮所裹挟,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自由”是那个年代所有人追寻的梦想,而追寻“自由”究其深层原因就是源于“不自由”。所以就影片展示的那个时代的混乱和灾难的深重而言,就萧红被男权世界一次次的放逐而言,它不是生活在其中的任何人的自由时代,更不是在乱世中求安稳,在颠沛中求生存,在贫病中求温暖的萧红的自由时代。影片大力渲染的自由只是编导们想象的自由,除了创作,萧红从来没有真正的自由过,“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是萧红永远的憧憬和追求,但为了这个憧憬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再次,影片为了还原一个在历史情境中清晰明朗的萧红,不惜把与萧红有关的历史文人尽可能地搜罗打捞干净,使他们都成为萧红生命历程中的过客和见证人。可是被朋友们讲述的那个夹杂在众人之中的生命短促、为情所困、苍白无力的萧红,是真正的萧红吗?了解萧红生平经历的观众会发现,影片中选择的讲述萧红故事的朋友都是属于萧*文学圈的,他们的价值立场和萧*是一致的。萧*对萧红文学成就的轻视一直持续到晚年,萧红倔强的性格以及不按当时主流套路的写作,使她和萧*在生活和文学创作理念上分歧很大,身处萧*圈子的文人当然会更多地认同萧*的观点,除了认为萧红的写作不如萧*之外,在二萧分手这件事上,他们对萧红的评价不一定是客观的。影片借助那些萧*友人对萧红的讲述,对二萧分手的原因采取了淡化处理,甚至在萧*形象的处理上,在萧*对萧红的轻视、家暴以及背叛等不堪的方面有点遮遮掩掩,反倒是萧红显得有点神经质。就像文学批评家张莉所说:“《*金时代》是萧*朋友圈对萧红的一次残忍补刀。”[4]
尽管影片采用倒叙、插叙、自白和旁白等多种叙事方式,通过历史场景的快速转换,相关历史人物的进出,大量史料的剪接,想让观众看到一个历史情境中最清晰的萧红。可这种超越常规的实验性尝试使观众尤其是没有读过萧红作品、也不了解萧红和那些人物之间关系的观众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那些与萧红有关的历史人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任何铺垫,显得很突兀,尤其是所有人物面对镜头讲述萧红,更是给人一种话剧般的间离效果,这种效果带给观众的恰恰是对那个时代以及萧红的疏离感和陌生感。所以,当电影看完,观众心目中萧红的形象依然是模糊的。
二、萧红缘何被过度消费?
萧红作为一个现代作家,连续两年被拍成传记电影,这样的殊荣在现代作家中绝无仅有。不管是《萧红》的情色化演绎,还是《*金时代》的模糊化讲述,
究其原因,都是以“尊敬”和“爱”的名义对萧红进行的过度消费。两部影片对萧红作为一个有着独立的创作姿态的作家,在她短暂的一生所进行的精神跋涉和她在文学上的成长经历都进行了淡化处理。对此,山东大学文学与传播学院的马兵教授这样说:“萧红处在一个被消费的角色。”[5]那么,萧红缘何被过度消费?
首先,学术界对萧红挖掘研究过程中的无限拔高给萧红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使得萧红在成为具有传奇色彩的文学神女的同时,也一直在被消费。电影《萧红》和《*金时代》的连续上映,正是近年来“萧红热”症候式的一种体现。萧红不断地被后人关注,很大程度上源于她作品的不断再版和大量有关她悲惨身世的传记的出版发行。从80年代以来,对萧红的研读持续高温,30多年来,有关她的各种版本的传记约80多部。她被涂抹成出走的娜拉、勇敢的斗士、被抛弃的弃妇、被拯救的文学缪斯和被忽略的文学大师。当学术界对萧红尽其所能解读、消费的时候,当萧红戴着各种面具出现的时候,当初那个被大家称赞的文学洛神,随时代演变而成了无所不能的大师级的文学神女,真实的萧红在大家翻寻的过程中被遮蔽了,最后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是被想象的萧红,被无限拔高的萧红。目前,对萧红的持续不断地撰写研究已经引起学术界权威人士的警觉、不安,甚至反感。如南京大学的王彬彬教授就认为:“过早逝世的萧红,在文学创作上并未真正成熟,其作品虽然有着独特的价值,但其总体的成就也是有限的。然而,在孟悦、戴锦华、刘禾等人以女性主义理论重新阐释萧红后,萧红便成了大师、巨匠般的作家,甚至其创作中的缺陷都成了特别宝贵之处。”[6]
丹纳说过:“真正天才的标识,他的独一无二的光荣,世代相传的义务,就在于突破惯例与传统的窠臼,另辟蹊径。”[7]或许萧红的文学创作还没有完全地成熟,但萧红的确是富有文学天赋的,在那个大写抗战题材的年代,萧红坚持自己的创作道路,不为时代要求和宣传而写作,她的作品不属于某个阶级,而是属于全人类的独特创作理念,是融进自己生命情感的充满艺术个性的文学创作,在现代文坛呈现着独特的审美空间。但萧红不是无所不能的文学神女,学术界对萧红的无限度解读在拔高萧红的同时,也在引导大众消费着萧红,真实的萧红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研究资料中,正如萧红的好友聂绀弩描述的那样,“何人绘得萧红影,望断青天一缕霞”[8]。
其次,身处消费时代,追求快节奏、娱乐性、视觉享受等成为现代人生活的特征,被学习、生活和工作挤压的现代人的阅读趣味越来越倾向娱乐、猎艳和传奇。萧红传奇的人生经历,和几位男性纠葛不清的关系,尤其是两次挺着大肚子结婚的尴尬经历以及她和鲁迅的关系,等等,这些都充满了供他人消费、娱乐的元素,当这一切被电影编导们以图像的方式呈现给大众时,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猎艳的心理,于是萧红的悲惨和萧红的感情被无限地放大,萧红的私生活热于她的作品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萧红的被过度消费正体现了消费时代“商业文化正在把男性权威通过对女性身体的时尚导向悄悄地在社会中传递蔓延,女性身体日益被置于情色与色情之间的灰色地带中。”[9]萧红临终遗言:“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10]生前屡遭伤害的萧红不会想到几十年后,她得到的依然不是作品带来的尊重,而是时间冲刷不掉的冷眼与嘲讽。 再次,消费时代膨胀的欲望“绑架”了一些研读者的艺术良知。无可厚非,学术界、影视界对萧红的研读,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萧红的知名度,让更多人尤其是不了解萧红作品的青年人会在他们的引领下走进萧红的文学世界。但是商业时代,利益的杠杆使得一些萧红的研读者为了吸引大众眼球,不断地挖掘甚至创造萧红,他们打着“尊敬”萧红、“爱”萧红的旗号,在伤害着萧红,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在这样一个娱乐至死、消费至上、全民八卦的年代,一些有关萧红的传记都在尽力渲染萧红和男人们的爱情,甚至把萧红描述成一个滥情的女性;而影视编导们精心策划的大多是可能到手的票房利益,他们的艺术良知早被金钱所绑架、收买,于是迎合大众阅读的媚俗倾向,像一些狗仔队对时下走红的女明星的偷窥一样,消费娱乐萧红成为萧红研读者们获得利益的方式。
还有,萧红作为民国时期的女作家,对她的极度关注也契合了时下流行的“民国热”。近年来,一些知识分子不断地对民国时期“民主”“自由”和“崇尚知识”等所进行的浪漫主义的描述,引发了一些人对“民国范儿”的向往,于是民国时期很多文人的情事成为民国“佳话”中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民国才女”林徽因、张爱玲、萧红等的情感生活,成为“八卦”的对象,备受大众关注。而“民国才女”中,萧红的叛逆行为最能体现那个时代女性对自由的追求,同时她的遭遇最悲惨,情感更富有传奇性,所以按照琼瑶剧的套路一再演绎萧红的故事,把萧红塑造成一个“想爱谁就爱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民国独立女性,既满足了大众对“民国女神”的猎奇和窥探的心理,也满足了大众对民国自由文化的想象。
三、结语
萧红曾被鲁迅称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之一”,她之所以能在现代文坛成就一段传奇,之所以能一直备受读者青睐,不断吸引他们走进她的世界,究其根本在于萧红创作了一大批思想性与艺术性兼具的文学精品。她无比璀璨的光芒是作为一个作家的独特的艺术创作个性和博大丰富的精神世界,而并非跌宕起伏而颇具传奇色彩的情感经历。但从电影《萧红》到《*金时代》,萧红作为一个作家的文学价值被忽略,而她悲惨的人生经历和坎坷的情感成为消费时代大众娱乐消费的对象,却是一个让人痛心的现实。真正尊重萧红的研究者对萧红应该是不八卦、不猎奇、不拔高、也不低姿态,不需要对萧红做任何带有个人情感的价值评判,也不需要去刻意“还原”萧红,真正的萧红是任何人无法还原的,唯有进入她的文学世界去靠近、理解她,在她作品的字里行间以最客观的姿态去靠近那些我们已知的事实,并与萧红进行精神对话。唯有对事实的尊重,才是对作家萧红最大的尊重。但愿后来的萧红研读者能透过她的笔端,去感受萧红作为一个作家的精神世界和博大情怀,并发自内心地去尊重萧红。
[参考文献]
[1] 龚倩,顾星欣.传记片该如何演绎传奇人生[N].新华,.
[2] 里昂.《*金时代》:萧红的冒险再现[N].文学报,.
[3] 萧红.致萧*(1936年11月19日),萧红全集4[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367.
[4] 张莉.《?S金时代》是萧*朋友圈对萧红的一次残忍补刀[N].北京青年报,.
[5] 吉祥.被过度消费的萧红[N].齐鲁晚报,.
[6] 王彬彬.关于萧红的评价问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08).
[7] [法]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51.
[8] 聂绀弩.在西安[A].季红真.萧萧落红[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10.
[9] 郭力.消费时代女性身体写作的言说困境[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04).
[10] 骆宾基.萧红小传[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