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Hansen
翻译:屠禹潇
来源: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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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批判奥地利学派经济学(下文简称奥派或奥派经济学——译注)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就是对各种形式的社会主义理论进行批判。自十九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奥派诞生以来,奥派经济学家与马克思社会主义者的学术争论未曾停止,紧张的气氛一直蔓延在维也纳的上空。两者争论的焦点不仅集中在理论的分歧上,也集中在有关建立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上。一方面,随着主观价值论的出现和流行,边际效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的冲突越来越明显;另一方面,以弗里德里希·冯·维塞尔(FriedrichvonWieser)为代表的奥派经济学家认为,社会主义的价值论根本不可能指导人们建立起他们设想的社会主义国家。
奥派拥有独特的经济学传统,它对各种社会主义理论变体都保持警觉。其创始者卡尔·门格尔(CarlMenger)虽然不曾与马克思直接进行正面的理论交锋,但他对德国历史学派的一个批评正是在于后者支持社会主义。德国历史法学派(thehistoricalschoolofjurisprudence)是一个持有保守主义观念的学派。它反对对社会进行剧烈的变革和革命,并且认为法律是有机演化的产物。然而德国经济学家虽然从弗里德里希·卡尔·冯·萨维尼(FriedrichCarlvonSavigny)等历史法学家的著作中获得灵感,却没有遵循他们基本的理论传统:
能和德国历史法学家相媲美的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家原本能够捍卫现有的经济学流派的观点,反对在经济学领域实施以社会主义为代表的不切实际额的思想变革。他们原本能够在德国这样的国家完成这一重要的任务,制止德国经历不久之后到来的经济衰退……(此段选自门格尔的InvestigationsintotheMethodoftheSocialSciences——译注)
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的观点同经济学领域的保守主义倾向相去甚远。他们非常浅薄并且缺乏深度。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的支持者竟然同那些在经济进步过程中支持自由主义的决策者联合起来,其中的不少成员最近还向我们阐述了一种新鲜事物,即历史学派经济学的社会主义倾向。(此段选自门格尔的InvestigationsintotheMethodoftheSocialSciences——译注)
同时,门格尔也对古典经济学实用主义的社会主义倾向进行了批评:亚当·斯密(AdamSmith)以及他的追随者们都没有真正理解社会制度的发展。因此,他们误以为人为的*治手段能够将社会制度引领到更加完美的状态(这句话的含义是,许多人都认为可以人为地设想一个更完美的社会制度,然后通过*策手段将人类引入那个假象的状态中去。这同门格尔以及后来的哈耶克的观点完全不同。后者将语言、社会制度等视为自然演化的产物,而不是人为理性设计的结果。这也正是上文门格尔批评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家并没有理解德国历史法学家思想的原因之一——译注)。他们以一种实用主义的视角看待经济现象,因此无法理解保护社会和经济有机结构的必要性:
亚当·斯密及其追随者们都是片面的唯理自由主义者。他们时常草率地摧毁现存的东西,摧毁那些我们尚未能理解的东西;正如他们自身不具备足够的知识和经验,却时常草率地想要在*治领域建立起新的制度……(此段选自门格尔的InvestigationsintotheMethodoftheSocialSciences——译注)
不同于斯密的是,伯克(Burke)和萨维尼为我们揭示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具有研究价值的科学领域。我并不是说固守有机发展起来的事物,将它们视为不可摧毁的事物,好像同刻意设计的社会制度相比,这些事物拥有更加高级的智慧。相反,我试图说明的是,我们必须对现有的一般性的制度以及有机发展起来的特定制度做最充分的理解,保护那些被证明是有价值的制度,并且反对片面的唯理主义者在经济学领域倡导的狂热的创新。(此段选自门格尔的InvestigationsintotheMethodoftheSocialSciences——译注)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从一开始,奥派经济学家既反对革命性的社会主义(revolutionarysocialism),批评它即将带来的*策结果,也反对披着资本主义外衣的社会主义。前一种社会主义鼓吹生产资料的国家化,并最终导致国家控制整个经济体系。或者用米塞斯的话来说,两种社会主义分别是俄国模式的社会主义和德国模式的社会主义。自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奥派经济学家对两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做出了尖锐的批评。门格尔等人早期的努力为米塞斯等后继者全面剖析社会主义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与奥派经济学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古典经济学家从未如此鲜明地反对社会主义者。例如,穆勒(J.S.Mill)在讨论社会主义时只提到了激励和任务分配问题。他说道: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由谁来承担倒垃圾的工作呢?显然,倒垃圾是一份没有人愿意做的苦差事。在市场经济中,人们受到工资的吸引而选择从事倒垃圾的工作。事实上,每个人都因为受到私有报酬的激励才愿意工作。而在社会主义国家,这样的激励并不存在,因为每个人都平均地共享社会产出。用新古典经济学公共品理论的话来说,社会主义国家的激励就是让每个人都搭便车,让别人出力,自己坐享其成。
穆勒的错误并不在于论述本身存在问题,而在于他并没有触及社会主义理论假设的核心。的确,在资本主义体系下,人们都从自利性考虑,因此,工人们只有在个人能够获益的时候才会选择工作,只有在个人利益和报酬得以增加的前提下才会从事苦差事。但是社会主义者会这样辩解:社会主义国家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那里的国民会将自己的劳动无私地奉献出来,他们因此而感到快乐和满足。因为在他们看来,劳动不是压迫,没有人会在劳动中受到剥削。简而言之,社会主义社会不存在人的自私。当社会主义降临的那一刻,激励问题会彻底消失。虽然这是天方夜谭,但是我们不能仅仅用人的自私性反驳社会主义者。因为我们彼此对激励以及个体的私人利益有完全不同的理解。我们必须用更有力的证据驳斥社会主义者。
正如他们对革命性社会主义理论从未进行系统性的分析,古典经济学家以及新古典经济学家从也未能系统分析干预主义的危害。著名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Marshall)一方面公开表明自己支持自由企业制度,另一方面却又含糊其辞地表示*府应该采取实用主义的手段增加社会福利:
我们时常被告知,如果你不遗余力地想要改善社会,那么你就是社会主义者——总而言之,只要你相信国家(原文使用的是state[*权]——译注)比个体更有能力改善社会,那么你就是社会主义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在当前这一代,每个人都是社会主义者。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接触任何经济学之前,我也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我非常想弄清楚国家以及其他*府机构为何能够变革社会,于是我在40年前阅读了亚当·斯密、穆勒、马克思以及拉萨尔(Lassalle)的著作。(此段选自马歇尔的论文SocialPossibilitiesofEconomicChivalry——译注)
这是当代经济学家普遍怀揣的想法,即研究如何让国家改善公共福利。但马歇尔在倡导这种实用主义时并没有意识到,逐渐渗透的社会主义性质的法律将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庞巴维克的私人讲习班
随着庞巴维克(B?hm-Bawerk)与马克思主义者展开论辩,奥派经济学家对社会主义的批评变得更加成熟。庞巴维克对马克思主义的批评主要集中在年的《利息理论的历史与批判》(HistoryandCritiqueofInterestTheory,)以及年的《马克思主义体系的崩溃》(KarlMarxandtheCloseofHisSystem,)。他详细分析了马克思利息剥削理论的谬误。在后一本书中,庞巴维克揭示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最核心的冲突,这个冲突源于马克思采用了错误的价值论:马克思认为只有对劳动力进行资本投资(即用资本雇佣劳动力——译注)才能创造剩余价值(劳动者创造的高于工资的那部分价值),马克思称投资于劳动力的资本为可变资本,而投资在生产手段(如工厂、设备和原材料等)上的资本是不变资本。在马克思看来,可变资本相对于不变资本的比例越大,(资本家)获得的利润率越高。
马克思认为剩余价值是资本主义经济中利润产生的源泉。在不同产业或企业中,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之间的比例不同,利润率也会相应发生变化。这个论述同现实状况发生了明显的冲突。因为在现实中,人们不仅在总资本的基础上计算利润率,并且,不论各个产业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之间的比例关系如何,利润率往往趋向相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Engels)声称《资本论》的第三章以及最后一章将会解释这个问题。但不幸的是,正如庞巴维克在他的书中写道,马克思最终还是未能挽救自己的理论体系:
对于价值问题,马克思的追随者们首先想到的是他们自己的价值法则,即人们根据凝结在商品上的劳动时间进行交换。但他们在讨论各种复杂的商品交换时,就会悄悄地或者公开地改变自己的说辞。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简单的商品对象可供分析,马克思主义价值理论的弊端开始暴露出来,他们只能构造一个国民总生产(nationalproduce)来维系自己的价值法则……(此段选自庞巴维克的KarlMarxandtheCloseofHisSystem.在原文的此段之前,庞巴维克列举了一个例子说明马克思国民总生产的谬误:我们本想知道在一场赛跑中,冠*比别人快了多少分钟,而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是“所有参赛选手跑步的总时间是5分13秒——译注)
的确,用于购买整个国民总生产的总价格支出恰好等于凝结在这些产出中的价值或者劳动。但是这样的同义反复既没有带来新的知识,也无法证明人们以凝结在商品中的劳动进行商品交换这个“法则”。我们完全可以用类似的方式随心所欲地证明其他法则的“正确性”,比如,我们可以证明人们根据商品的重量进行交换。1磅的*金当然不能和1磅而是和磅的铁交换。为1磅*金和磅铁支付的总价格当然恰好等于为磅铁和1磅*金支付的总价格。如果考虑交易的总重量,那么对于交易一方而言发生了总重量磅(1磅*金+磅铁)的交换,对于另一方而言发生了总重量磅(磅铁+1磅*金)的交换,难道商品重量是人们交换的真正标准?当然,这种法则完全是不正确的。(此段选自庞巴维克的KarlMarxandtheCloseofHisSystem,强调为原文所有,译文有增加——译注)
马克思尝试解决他的理论冲突,但他失败了,并最终放弃了修改的努力。他只能用言辞掩盖自己理论上的冲突,并且《资本论》的终章也迟迟未能出版。最后,庞巴维克认为马克思主义体系已经宣告破产: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而言,它有过去和现在,却看不到未来。如今,马克思主义的支持者们仍然游荡在世间,他们只能向自己的拥趸们灌输马克思主义理论,却无法面对那些聪明智慧的知识分子的质疑。
庞巴维克在同社会主义者辩论时,不仅仅只是表现出一位辩论家的绝妙才华。马克思主义者们发现庞巴维克是他们意识形态最致命的反对者。于是他们成群结队地参加庞巴维克的私人讲习班,与这位老人展开正面交锋。其中有一战之后成名的奥地利社会主义者奥托·鲍尔(OttoBauer);苏联“新经济*策”支持者,俄国经济学家尼古拉·布哈林(NikolaiBukharin);一战后提出以实物计算代替货币计算并出任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高官的奥托·诺伊拉特(OttoNeurath);以及与庞巴维克展开多次辩论的德国社会民主*高官鲁道夫·希法亭(RudolfHilferding)。
当然,许多(古典)自由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也参加了庞巴维克的私人讲习班,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vonMises)。从私人讲习班的参加者中我们不难感受到当时的学术争辩是多么激烈。不幸的是,年庞巴维克的逝世让他的讲习所不得不暂停。但很快,米塞斯继承了庞巴维克,将讲习所的传统传承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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