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立春
法国杰出的组织社会学之父米歇尔·克罗齐耶曾在哈佛大学和法国楠泰尔大学执教多年，他主持过多次有关*府部门、企业以及其他机构的实际功能的社会学调查，围绕权力现象和组织现象开展过多方面的研究。其代表作有《科层现象》、《法令不能改变社会》、《被封闭的社会》等。与他齐名的另一位社会学家埃哈尔·费埃德伯格，年出生于奥地利，系法国组织社会学研究中心主任，巴黎*治研究院社会学系负责人。他的其他主要著作有《组织的社会学分析》、《国家与大学》等。他们二人作为社会组织理论法国学派的代表人物而闻名于世。年，他与米歇尔·克罗齐耶合作出版了《行动者与体系》一书。书中系统地提出了组织社会学法国学派的理论主张，全面地展现了与盎格鲁——撒克逊学派迥然相异的有关组织的探索路径、研究范式、分析框架、概念工具与推论方式。
就组织的研究与主张而言，盎格鲁—一撒克逊学派与法国学派之间存在许多差异，首要的不同在于对组织和行动的不同理解与定义，而组织与行动者的概念正是建构组织理论的核心分析单元或称关键概念。两位社会学组织理论方面的大师共同认为，组织并非一种自然形成的现象，而是一种人为的建构，人们建构组织的目的是解决集体行动的问题，尤其是合作的问题。二人在他们共同的理论中建构了集体行动、权力、权力关系、不确定性领域、自有余地、游戏、游戏规则等概念，描绘了一种具体、实际的组织形象，并研究了行动者和系统之间的关系。为了让世人更为清晰地理解和认识法国学派关于组织研究的观点，年他又出版了《权力与规则》一书，集中而又有针对性地展示了法国组织社会学的研究成果，根据历史的线索完整地描述了组织研究的发展历程，并采用一种比较的分析视角，将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观点与法国学派的主张进行对照，从集体行动的动力学角度提出了与盎格鲁-撒克逊学派完全不同的组织观，对组织做出了全新的界定与释义。
国内社会学界对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理论比较熟悉，而对法国组织社会学学派的主张，则相对陌生。原因在于国内学界的学术背景多是盎格鲁-撒克逊式的，而具有法国学术背景的学者不多。国内翻译出版的关于盎格鲁-撒克逊组织理论的著作数量众多且比较系统，而翻译出版的法国组织理论的书籍则寥寥无几，且读者甚少。所以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组织理论在学术界长期占据主流地位，而法国学派的理论则处于边缘地位。前者关于组织的研究是规范性质的理论，其研究集中于组织的形式、结构、类型与规模上，具有科学的外观范儿，重视定量分析和模型建构，注重还原，强调普适性，相对而言易于把握；而后者学派的研究是一种分析性研究，注重组织的过程分析，重视组织的复杂构成，高度重视时间与环境因素，强调具体化情景化的意义，侧重田野调查、定性分析与逻辑推论和归纳，反对机械还原式的过度演绎。法国学派尤其着重指出：研究者所获取的知识始终只是关于其所研究的具体组织的有限知识，并不必然具有普适性，因此并不能够做简单地移植，直接用来对其他组织作出解释。这种研究并不提供一种研究者可以直接拿来套用的理论，而只是为研究者提供一种分析框架，一套概念工具，一种推论方式。在从事研究的过程中，每一次研究者都要在其分析框架内运用其概念工具，根据存在于时间与环境中的组织的具体实际存在状况，进行推论。如果使用服装生产作为比喻来说明两种研究的差别，我们大体上可以这样说，盎格鲁-撒克逊学派仿佛是根据几种有限的尺寸模型来制作服装，其大中小等尺码的产品几乎适用于所有人的穿用；而法国学派的做法，则如同量体裁衣，因人而异。
在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看来，组织是为实现目标而设计出来的工具实体，旨在完成分工与合作任务，是一种履行控制与管理功能的社会集群单位。标准的组织形式是正式组织或形式组织，它有着本质上的工具属性，具有实现外源性的、预定的、固定不变的目标功能；组织拥有高度的统一性、整合力与凝聚力。其边界是清晰明确不存在争议的、相对固定不变的；组织的边界总是将在其内在功能与外部事件能够区分开来，以确保外部事件对组织的内部不构成压力；组织作为一种理性产物，将其理性贯穿于组织成员的整个行动过程。它要求其成员遵从诸种组织规则，并且也能够做到如此，以顺应被设定好的角色。作为组织成员的行动者高度同质，为同一目标所吸引，彼此信息互通，团结一致，齐心协力，为组织做出自己的贡献，并且从中获取相应的回报和收益。
毋庸置疑，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研究有其内在的逻辑及合理性，对组织现象尤其是从宏观的层面上，对组织现象能够做出合乎其自身逻辑的解释。然而在面对具体存在着的组织对其作出解释时，却显得无能为力。造成这种局面说明它的组织观是存在一定问题的，说明这种组织观模型对组织的理解过于单一和固定化，对于组织的定义缺乏实践层面的真实性。尤其是根据两分法设定的正式组织与非正式组织的二元观，使之无法对具体组织现象做出合理的解释，进而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事实上，实践领域中的组织从来也没有如理论的正式组织设定的那样存在着，也不是正式组织与非正式组织的简单合并，而是行动者、集体行动、行动结构、行动过程的共同存在与相互作用的现象。法国学派针对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组织观所存在的问题，在吸取其合理性成分的同时，依据经验研究和田野调查，提出了一种关于组织的新观察视角与分析视野，并对组织作出了全新的描述，提出了新的组织观。
法国学派对组织的描述和解构是根据经验研究与分析推论做出的。在法国学派的研究者眼里，组织是有着多重维度、立体而错综复杂的现象：“组织既是一种容器，又是容器中的内容，既是结构又是过程，既是对人类行为的制约力量，同时又是人类行为的结果”。换句话说，组织既是一种负载集体行动的领域，又是其所包含的行动者的联合行动；既是在行动者之间建构的关系系统，又是其关系系统建构的过程；既是限制行动者姿意妄为的规制力量，又是行动者进行集体合作的一种产物。组织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有着极为丰富和深邃的意涵。研究者对组织应该具有尊重其复杂构成的态度，在对组织进行释义时，必须根据组织自身的存在状况来对组织作出解释，而不能仅仅凭借自己对组织的单一固定的组织观念来对组织进行解读。
在法国学派的组织观中，行动者的概念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研究者虽然也注意到了行动者的存在，但其对行动者的理解过于简单化。他们大体上将行动者看作是受利益驱使的行动单元制度环境塑造的对象规则的顺应者，对行动者的能动性、创造性和行动者的自由度缺乏足够的认识。从早期的泰罗制到当今的制度学派理论，总是根据人性的假说来立论，从经济人、社会人到复杂人，假说层次不断发生着变化。主导行动者行动的动力假说，也在发生着相应的改变：从经济利益最大化、效益最大化一直到心理收益最大化。然而，这些假说的基本假设前提却一直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即人的特性和需求是相对不变的，因而是可以预知、盘存，可以左右或操控的，只要找到了人们的行动动力要素，就可以对人们的行动进行预测和控制，这种思路在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理论研究中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
与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的理解很不同，法国学派的研究者对行动者有着其独特的认识。在他们看来，行动者并非只是受利益动机驱使的行动单元，不仅仅是制度环境塑造的对象与规则的顺应者，更是组织的建构者，是能动的自由的人。法国学派研究者认为，每一个行动者都有着其潜在的组织能力、选择能力、决策能力与创新实践能力。他们有能力建构，组织选择组织，根据存在的环境与条件进行决策，作出于己有利的选择。行动者的行动驱动力是复杂多变的，其行动不可能被完全预知。行动者的行动是有很大自由度的，因而就某种程度而言是不确定的，所以无法对其进行预期的限定。在任何环境中行动者的自由都不可能被完全剥夺，他总是能够发现自己的自主领域，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余地。
行动者所拥有的地位在法国学派的组织理论中至关重要，原因在于组织是行动者的组织，正是行动者的集体行动构成了，组织本身没有了行动者组织，本身也就根本不可能存在。法国学派的研究者认为，组织与行动者之间的关系是共生关系，行动者的行动与组织同时出现，所以行动者的行动终止而销声匿迹。组织并不先于行动者的行动而存在，也不后于行动者的行动而存在。组织既不是一种自发的产物，也不是一种事先的设计、筹划的关系系统，而是一种刻意的有意为之的实时建构，人们之所以要进行这种人为的建构，是为了一种联合，建立起人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利用集体的力量来解决人们共同面对的问题，而假如他们不这样做，问题就无法得到解决，也无法获取共同的利益，正是由于共同利益的存在，有着共同的利益目标，人们才能够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采取的集体行动。
长期以来，组织社会学的法国学派一直在探索理论与实践结合的有效途径，该学派的成员始终坚持不懈，持之以恒，他们的探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实践证明，他们在尝试将理论与实践进行有机结合的领域，向世人展示出了一种令人乐观的光明前景。与注重知识普适性价值的盎格鲁-撒克逊学派相比，强调具体知识生产的法国学派的研究，似乎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它不能为人提供一种全知全能的观察视角，不能提供一种让人速成的，具有普适性的规范理论与方法，不能提供那种以定量分析为其基本特征的研究所具有的那种极为诱人的科学外观，不能让人一劳永逸地获取并方便地使用的理论知识体系。这种颇具局限性的法国组织分析学派的理论，却是极有现实针对性的，极具可信度与效力，对组织现象有着极强的解释力。不仅是社会学及组织理论，*治学其他领域尤其是制度理论，其研究者也应该本着一种面对现实、扎实细致的求实态度，不做那种高度抽象的空洞笼统地建构，不去建构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理与标准规则，因为这种原理与规则，在对具体的、现实的社会*治经济现象进行解释时，往往是不着边际、不切实际、捉襟见肘、破绽百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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