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绝大多数人对”*治经济学“这个词并不陌生,但真的要对于*经进行一个严格的定义并不容易,除了中国人熟知的马克思主义*治经济学以外,有时候关于制度或者公众选择的经济学研究也被称为“*治经济学”,甚至包括新古典经济学中有一个以“理性人假设”研究*府行为的分支也叫“*治经济学”。如今似乎只要和*府或*策搭边的经济学分析都会被称为“某某*治经济学”。不过,在这里特指的是以马克思的《资本论》为核心的以分析资本逻辑的运动规律的思想体系,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治经济学”。不过,关于这个名称就充满着争议,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撰写《危机理论:马克思的视角》的克拉克就曾在书中抨击过,“马克思主义*治经济学”这个说法是令人混淆的。如果哲学院,那里的师生们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批判“马克思主义*治经济学”这样一个名词,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资本论》的副标题叫做《*治经济学批判》,它并不是经济学。如果把经济学看作一门实证科学的话,马克思的理论的确不是经济学,但如果从更加广阔的意义上来说,马克思的理论是一种作为“历史科学”的经济学,在本文中依然采用“*经”这个说法。
在回答学*经有什么用之前,首先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经和西经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不少人认为两者是两种对立的理论,这么说显然不准确,因为对立就意味着你必须做出“二选一”的抉择,要么信这种,要么信那种。如果这样的话,中国在今天在经济宏观调控中采取财**策、货币*策都是西方经济学的思想,甚至在*代会报告中都会使用“全要素生产率(TFP)”这样的措辞,这是不是意味着马克思主义*治经济学是错误的呢?还有一种比较“教科书式”的回答,就是认为作为实证科学的西经研究的是“表象”,而*经研究的是“本质”。本人并不主张这种说法,因为这种说法容易把“现象”当“假象”,事实上现象也是真实的,和本质是辩证统一的关系。而且,绝大多数没有学过辩证法的人所理解的那个所谓的“本质”其实是一种带有形而上色彩的东西,在当代思想体系下是值得批判的。另外有一种目前比较流行的说法,就是“西方经济学”是一种工具,而“*治经济学”是一种思想,看上去似乎有点道理,但其实只要仔细想一下就知道这种说法的问题在哪里了。工具就意味着不能有价值取向,但几乎所有的经济学模型都会把人的效用和消费之间划等号,并且消费越多效用越高。且不说人的快乐是不是消费带来的,在中国都说“不患寡患不均”,很多事实都能证明我们的快乐往往是基于和他人的比较,但在西方经济学模型中体现不出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西方经济学的理论模型中看出极其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其中甚至带有某种“新教”伦理。
我个人更喜欢将*经和西经之间的关系比喻成“牛顿经典物理”和“相对论”之间的关系。“牛顿经典物理”和“相对论”并不是两套独立而又对立的物理学体系,相对论的出现并没有“推翻”牛顿经典物理,而是强调牛顿经典物理一个限制条件,也就是它在低速宏观的条件下是正确的。或者说,“相对论”是一套更为“普适性”的理论体系,牛顿经典物理只是低俗宏观世界下的一个“特例”。但是,正因为人们日常生活所处的世界就是低俗宏观世界,牛顿基于“实证主义”得出这样一套理论体系丝毫不奇怪、在人们日常生活的世界里,牛顿经典物理体系是正确的、有效的、而且也是实用的。因此,我们在学校教育的物理课上依然学的是牛顿,除了制造核武器、建立核电站等少数工作之外,绝大多数需要用到物理学的工作,比如工程设计等,用的依然也还是牛顿经典物理的体系。同理,马克思的《资本论》副标题之所以叫做“*治经济学批判”,就是因为他同样要给*治经济学限定一个框架,批判在哲学中的意思是“澄清前提,厘清界限”。我们说西方经济学“错”,但“它”错不在于对事实的描述不正确,理论就像地图,1:1的地图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一种理论都不可能像照片一样“准确”地描述事实,都是建立在某种抽象之上的,只要有抽象就必然不“符合”现实。但西方经济学的问题是它把特定一个历史时期下的规律看作是永恒的自然规律,把人在特定社会结构下的意识形态看成是人的“天性”。从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开始,*治经济学这个词被经济学所取代,这就意味着“*治”(主要是指制度和观念)已经成为了一个无须讨论的既定现实、在西方自由主义学者看来,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都是“人为制度”,只有资本主义才是“自然制度”,在他们看来,当人类回归了“自然”制度,历史也就终结了。然而,马克思却指出,资本主义绝非是“自然制度”,在这个制度下人们所表现出来的意识形态也绝非“本性”,而是特定社会存在基础上的“社会意识”。而且,资本主义更不是什么历史终结,由于资本逻辑内在的不可克服的矛盾,使得其终究会结束其历史使命并在其基础上诞生一个全新的社会形态。但是,正是由于我们恰好处于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社会结构,也就是所谓的“现代社会”,其自身就是以资本逻辑作为其根本动力的。因而,西方经济学就像牛顿经典力学一样是有效的、是实用的,是可以编进教科书被当作工具的,这不仅适用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是有效的,同样适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只要它仍然还是在“现代性”维度之内。因此,一味否定西经是不对的,但反之,由于西经有效而否定*经其实也是错误的,因为两者并非两个“对立”的理论,而是说,在西经中如工资、利润、利息、租金等等在被作为“实证”对象而进行直接分析的范畴,在*经中需要去追究它的形成过程。*经需要说明,经济事实并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被历史建构的。
就好像相对论比经典力学难许多,只有少数人才可能驾驭一样,和西经相比,*经无疑是难很多的,特别是《资本论》是难懂的,因为它是用辩证法的语言撰写的。经济思想史大师海尔布隆纳也说过,“如果以理解日常语言的方式去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中的语言,那会发现诸多混乱和矛盾”。列宁曾表示,“不看逻辑学,不懂《资本论》”,但相信看过黑格尔《逻辑学》的人即便在马克思主义学界也应该没多少(不怕丢脸的说,我看过作为“精华版”的《小逻辑》,看得脑壳炸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经是一门博士才能够真正入门的课程。那为什么本科生也要学习*经呢?我觉得这并不矛盾,就像没有真正学过相对论的人也可以知道质能转化公式,尽管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作为一种常识,我们可以知道时间并不是一致的,时间的快慢和引力大小有关,尽管听起来有一些匪夷所思。同样,我们可以作为常识了解*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思想。为什么学习*治经济学很重要,我个人认为,对于绝大多数非学者的人而言,学习*经比起纠结于“为什么是劳动创造价值”“为什么利润率会下降”等学术型的命题,更重要的是学会以“资本逻辑”理解这个世界,这是能够以”无偏“的方式理解我们所处的现代社会的视角。
资本逻辑并不难理解,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增殖”,成本低一点,收益高一点。为了增值,为了降低成本,一方面要降低“物”的成本,通过更新的工艺,发挥更高的生产力,让产品价格下降,另一方面就是降低“人”的成本,通过工具的改善,让“非熟练工”也能做“熟练工”能做的事情,或者索性用机器取代人,减少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加大劳动力之间的竞争,自然工资就降下去了。这一点可能大多数人都能理解。但资本逻辑对人们的影响却远远不止这一些,塑造了我们的评价体系,行为习惯和意识形态。资本运动的特性就是扩张,我们不妨想一想,在我们现代生活中,有多少和“扩张”意义相近的词,“增长,发展,进步……“这已经成为了我们从小到大刻在脑海里的东西。但我们却意识不到这是资本逻辑的作用,还意味这是我们的人性。这就像是鱼在水中,因此看不见水是一个道理。举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对于接受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思想熏陶的我们来说,或许会有一种“技术改变世界”的信念,尤其在中美对峙以来,美国在”卡脖子“技术领域对中国进行封锁以后,大家更加切身感受到科学技术的重要性。但是,现代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是资本而不是科学技术,科学技术只有在能够实现资本增值的情况下,才能够被广泛应用。不然的话,就会像卡文迪许那样在临死前把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科学成果付之一炬,因为对于他来说,没有价值创造的需求,科学就是拿来满足好奇心的,这一点已经做到了。
学会以“资本逻辑”思考会让我们排除遮蔽在表面的现象,看到事情的根本。比如,一直被我们诟病的“食品安全”,可能很多人会从商人的利欲熏心、道德败坏,执法部分的腐败、不作为等方面去考虑,要求加强法制监管,加大惩罚力度等等。可是,如果你从“资本逻辑”去看,你就会发现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中国是小农经济,生产成本高,和国外机械化农业生产出来的东西相比在质量上、价格上都没有优势。如果不用农药、不用那些七七八八的添加的东西,根本就没办法竞争。和中国一样是“小农”模式的日本,为了保护农业,在签署广场协议时,宁可选择开放金融市场让热钱把房地产泡沫吹爆,也绝不开放农业市场。这是因为知道,农业市场一旦开放,日本农业就会遭受毁灭性打击。作为选举重要“票仓”的农村,没有任何一个*府敢得罪。在TPP时,又是农业问题成为了卡口,使得谈判迟迟进展不下去,结果TPP还没谈成,就被川普大帝一纸总统令,美国自己退出了。日本的农产品是干净的,但日本的食品自然也是贵的,日本人消费中餐饮的支出占收入的比例远高于欧美,当然日本是发达国家,老百姓收入高,所以可以承受得起。但在中国,除了口粮(水稻、小麦等五类粮食作物)关系到国家安全问题严加保护以外,农业已经彻底放开了,这也意味着小农模式得直接PK国外的规模农业了,食品安全问题层出不穷并不奇怪,不然就是全*覆没。反过头,受到保护的口粮(水稻、小麦等)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安全问题,但毕竟少了很多。所以要解决”食品安全“问题,根本方式是实现规模性农业,降低生产成本,让中国农产品具有竞争力。但这就要面临另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在规模农业下,农村需要的劳动力大幅度下降,多余劳动力就必然要涌入城市,但城市又是否已经准备好那么大的承载力了呢?中国改革开放那么多年,城镇化率也只达到了60%不到,而且进一步推进下去还会受到户籍制度等各方面的阻力。毕竟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能像西方现代化进程中所做的那样,通过强制剥夺土地,把大家赶到城市中,形成大量贫民窟,然后再通过将近一百多年的时间慢慢消化,所以这个还是得统筹兼顾。
近些年来,我们国家的*经课虽然从未中断过,但是对于资本逻辑的讲述却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在背概念,背观点,背一些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实的“规律”。我能够理解这样做的缘由,是为了避免过多的争论影响了改革开放的进程。但今天许多情况也发生了变化,许多矛盾已经显现,不论是改革开放几十年所积累的一些社会矛盾,还是大变局下的全球矛盾,我们需要有足够的思想工具去应对,但事实上我们是缺乏的。就拿今天的国际形势,美国反华,英国脱欧,西方打压中国,我们都说是“民粹主义”盛行,仿佛是倒行逆施。但实际上是“资本逻辑“的结果,就拿英国脱欧来说,谁反对脱欧,资本,因为欧洲一体化就能更加方便使用廉价的欧洲大陆劳动力,谁支持脱欧,英国底层劳动者,欧洲一体化下,他们的工作自然竞争不过更为廉价而且质量还高的欧洲大陆的劳动力。对于中美关系也是一样,全球一体化下,资本为了追逐更高的剩余价值,必然会选择更为廉价的劳动力,所以产业转移到中国也并不令人奇怪。美国人说中国人抢了他的工作,可是反思一下,如果你在单位里,有人干活比你勤快,拿的工资还比你低,你说怎么解决。要么,让老板爱上你,可以为了选你宁可放弃利润,要么,只能让那个人消失,没人和你竞争了。在具体某个企业,前一种办法并不是完全不可行,但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就不一样了。理解这一点,就能知道现在盛行的“民粹“绝不是一些不明事理的人目光短浅在瞎闹,而是资本逻辑下他们确实遭遇了生存危机,作为资本主义国家的欧美是没办法自身解决这个问题的。因此,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相信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打压不会停止。
我记得哲学王子曾经明确批判过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是一味说“全球化趋势不可逆转”的做法的,他说现行的全球化就是走到尽头了,要再次推动全球化必须有新的逻辑。对此,我深表敬佩。我始终认为,必须把今天的美国,今天的西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反全球化的原因是什么,对老百姓讲清楚,这样才能让大家有更为准确的认知和判断。如果只是讲民粹民粹,就只给老百姓留下了一个“民粹是种病,得治”的印象,而且会产生一种想法,即,美国不解决自己问题,却老来找我们麻烦,纯属是少数*客为了自己“险恶”目的所作所为。如果绝大多数产生这种想法其实是危险的,会让人大大低估所面临的困难。这个道理就像你在单位里有人老是针对你,如果和你说那个人有病,你可能就不会太在意,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可是如果告诉你那个人和你有着利益上的冲突,你强占了他想要的东西,你就明白这不是躲不躲得起的问题了,就必须和他正面应对了。所以我对于今天的宣传不把问题讲透其实是有一点点保留意见的,虽然我理解这么做的原因。但不把话讲明白,让人产生“侥幸心理”或许更不好。
在希拉里和川普竞选总统之前,许多人都认为希拉里赢定了,有一个复旦教授甚至放出豪言说,根据多年的*治学积累,如果特朗普赢了,那么所有*治学都可以作废了。这句话最后成为了一句笑话,不过那位教授也挺坦然的,在川普上任之后的一个谈论中美关系的讲座海报上还不忘自嘲了一把。我倒可以毫不掩饰地说,当时是非常确信川普会上台,对于《资本论》的理解让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个事情大概可以吹个几年了。当然,我也明白,接下去中美之间会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但最终胜利的钥匙是握在中国手里的(请注意我的措辞,我没有说最终的胜利者是中国,请细品两句话的微妙差别。多说一句,中美之间真正的对决不是技术战而是制度战,如果被拖入“技术战”的漩涡其实我们就输了)。
最后一句话总结,为什么学习*治经济学,为什么学习马克思的思想。因为在被“(商品、货币、资本)拜物教“统治的现代社会,马克思主义*治经济学就是一部令人振聋发聩的”无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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