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宋神宗元丰七年七月,公元年,有一种史料记载是七月七日,骄阳似火,四野蒸腾,长江从天际流至江宁,也就是今天的南京,苏东坡的官船终于顺江而来,靠近江宁码头。
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湖北*州“安置”四年,然后“蒙恩量移”河南汝州,在与其弟苏辙同游了一趟庐山之后,他特地绕道江宁,前来拜访已于八年前隐居钟山的退休宰相王安石。
严格地说,中国历史上粉丝最多的文人苏东坡,是经过“*州四年”冶炼之后诞生的:之前他叫苏轼,字子瞻,他在*州府衙的东方坡地开荒耕种,从而自号“东坡居士”。
更重要之处在于,他在*州写出了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记承天寺夜游》和《寒食帖》等代表作,从而奠定了自己伟大作家的文学史地位。
迫于朝廷*治压力把苏轼贬到*州的宋神宗,也曾废寝忘食阅读苏东坡的“*州诗文”,身边人把苏东坡比成李白,作为苏东坡超级文学粉丝的宋神宗却说:李白有东坡之“才”,却无东坡之“识”。
此时的江宁知府王胜之,也是苏东坡忠实的文学粉丝。
贬谪*州之前几年,苏轼在杭州当副市长,写有名诗《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此诗当然非常漂亮,据钱钟书先生《宋诗选注》考证,苏轼也颇为自负;然而,你不觉得此诗有些过于浓丽,甚至还有那么一缕文人的轻佻?
等到“*州四年”苏轼成为苏东坡后,与其弟游览庐山,同样是写风景,《题西林壁》的风概却大不相同——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安石三十岁的时候,在《登飞来峰》中也写过与《题西林壁》异曲同工的诗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苏东坡来江宁这年,王安石六十四岁,还有两年就去世了,也已经建立起自己作为历史伟人的功业。“王安石变法”震古铄今。
在完成“天下己任”之后,王安石毅然“裸退”隐居钟山,以一生清白向历史证明了一位*治领袖的完美品格。王安石的“终身*敌”司马光也承认其“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南宋大儒陆九渊曾经赞叹王安石“洁白之操、寒如冰霜”;近代*论大师梁启超,更是在其《王安石传》中,把王安石推崇为我国“三代之下”唯一完人。
我们民族的两位巅峰伟人,终于在江宁相会了。
王安石穿一身与钟山农民没有多大区别的衣服,骑着一头毛驴到江边迎接苏东坡。
来不及冠带的苏东坡慌忙出船长揖而礼:“轼敢以野服拜见大丞相!”
王安石则拱手而笑:“礼岂是为我辈设?”
这一对原来的“*敌”旋即超越*治藩篱,还原成潇洒飘逸、风流千古的“唐宋八大家”——我们民族的精神姿态与风流人品,就这样体现在两位优秀儿子身上。
王安石
02
四十二年前,二十二岁的王安石从江宁出发到汴京参加科举考试,自此走上从*道路。
王安石十六岁时随父进京述职认识了曾巩,曾巩把王安石的文章推荐给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得到欧阳修的高度评价:“翰林岁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然而,王安石十八岁时其父突然病逝于江宁通判任上,王安石在为父守孝期间,决定放弃恃才傲物的文人生活,据其《忆昨诗》记载,他决心以两位古代圣贤“契”和“稷”为榜样,承担自己的“天下己任”。
王安石以全国第四名的成绩高中进士。其实应该是状元。据邓广铭先生引用过的史料王銍《默记》记载:当主考官把前十名的考卷呈送皇上批阅时,是已经排好名次的——王安石第一、王珪第二、韩绛第三、杨寘第四,只是王安石的赋中有“孺子其朋”四字,也许触碰到了宋仁宗忌讳“朋*”的神经,宋仁宗很不高兴,采用汉武帝“后来居上”的*治手法,把王安石与杨寘互换,于是杨寘成了那一届的状元,王安石只得屈居第四名。
王安石的第一个公务员职务是“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公事”,一头扎进帝国的基层*权部门,一边积累基层*治经验,一边撰写《淮南杂记》,奠定自己日后改革的思想基础。
第二年,范仲淹和韩琦、富弼等人领导推行“庆历新*”,然而,仅仅一年多便宣告流产失败,韩琦也被贬到扬州,成为王安石的顶头上司。
王安石仍然“每读书达旦”,常常坐着打个盹就上班去了,有时连脸都不洗,加之不爱修边幅,其形象可想而知。韩琦以为王安石沉迷歌楼酒肆夜生活,便提醒他得努力读书,正值青春年少不能自暴自弃。
面对上司的误解,王安石居然能不置一辩,依然潜心撰写自己的《淮南杂记》。
按照北宋不成文的规定,只要进士及第,排名又靠前,在地方干满一任之后,便可以申请回朝廷担任馆阁之职,经常在皇帝身边出头露脸,提拔的机会自然更多。但是,王安石对自己的从*道路有着明确的自我设计:先当几任地方官,“以少施其所学”;所以,扬州三年任满之后,他选择知鄞县,当一个亲民的县委书记。
王安石在鄞县的*绩《宋史》有明文记载:“起坡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贷谷与民,出息以偿,俾新陈相易,邑人便之。”其中“贷谷与民、出息以偿”,便是后来“王安石变法”中“青苗法”的雏形:相当于官办“小额贷款银行”,在农民青*不接之际,以农民田里的青苗作抵押“贷谷与民”,待丰收之后再还本付息;当时民间的高利贷利息是%至%,而王安石只收20%至30%,仅用于借贷工作的损耗与运转——二十世纪孟加拉人尤努斯办了一个类似的“穷人银行”,为此获得年诺贝尔和平奖。
在十六年的地方官经历中,王安石积累起极大的官声人望。他不仅深受老百姓爱戴,在士大夫中也被视为奇才,用司马光当时的话来说就是:“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令致,生民咸被其泽。”
03
和王安石参加科举考试的年龄一样,只不过晚了十六年,苏轼从四川眉山来到汴京,以全国第二名高中进士,风头比王安石更劲。苏轼本来也应该是状元。
苏轼的“高考作文”《刑赏忠厚之至论》在汴京一鸣惊人,由于主考官欧阳修怕这篇文章是自己的学生曾巩所作,便把它压为第二名。这篇文章中的典故“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饱学如欧阳修也不知道出处,事后才从作者口中知道是杜撰的。这篇“高考作文”至今仍雄居于《古文观止》。
苏轼的第一个国家公务员职位是陕西凤翔签判。由《宋史·苏轼传》可知,苏轼童年曾与其母有一段关于东汉*治英雄范滂的对话,从中可以看到,苏轼从小就有一种基于正义的*治激情,从他在凤翔所作《喜雨亭记》来看,也有一种心系百姓的民间精神。但是,如果说王安石是一位大*治家的话,苏轼终其一生最多也就是一位*治爱好者。
据史料记载,深知其夫的妻子王弗,就是《江城子》中那个“小轩窗、正梳妆”的王弗,对初到陕西为官的苏轼颇不放心,一直跟着来到凤翔。夫妻二人达成协议:凡是苏轼结交的朋友,都需要经过其妻验证通过。为了给足丈夫面子,每有新朋友来家,王弗都只是躲在内室中观察,待朋友走后,王弗才告诉丈夫,谁可以深交,谁应当保持距离、适可而止。
就这样,苏轼仍然与凤翔一把手陈希亮搞得别扭丛生。陈太守是*人出身,他当年在长沙为官的时候,也曾经一口气搜捕过七十多名欺压百姓的地痞流氓。此时陈太守年事已高,与苏轼这样的风流才子相处,计较的就是一分尊重;然而,风流才子容易摆谱,这就造成了两人之间的一系列戏剧性矛盾。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连皇帝都惊动了——多年之后,苏东坡为陈太守作传,曾表达过惭愧:“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色,已而悔之。”
与王安石不同,苏轼在凤翔任满之后,按北宋不成文规定回到了朝廷。此时王安石在扬州的顶头上司韩琦已是当朝宰相,宋英宗知道苏轼文笔漂亮,想破格提拔他为翰林学士撰写皇帝诏书,韩琦认为人才应该一步一步历练,官场应该讲究秩序和规矩,最后苏轼只判登闻鼓院,但苏轼认为韩琦是“爱人以德”。
04
通过在基层充分历练和积累后,王安石三十六岁从地方回到朝廷,担任掌管全国财*和漕运的三司度支判官。王安石正式提出了自己的*治改革纲领——《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也称“万言书”。王安石吸取范仲淹以“吏治改革”为切入口的教训,换成以“经济改革”为切入口。
此时北宋立国已近百年,国势陷入“积贫积弱”困局。以其中著名的“冗兵”和“冗官”问题为例:宋太祖开宝年间的*队总人数是37万,由于宋太祖立下“募兵制”*策,到宋太宗至道年间,*队总人数已达66万,宋仁宗庆历年间是万,宋神宗登基前是万,是宋太祖时期的3.78倍——随着*队与官员人数的成倍膨胀,北宋的财*收入几乎全部被“吃”光,甚至出现“赤字”。据《宋史·食货志》记载,到宋英宗治平二年,也就是宋神宗上台前两年,国家财*亏空已达万缗。
宋仁宗在启用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时就已看到改革的迫切性。然而,等到王安石提出*治改革纲领时,与“庆历新*”失败已经相去十七年,宋仁宗已是老迈年高,心灰意冷,当年追随范仲淹的韩琦和富弼,此时虽然都是宰相,但也早已失去了改革的锐气:他们这一届中央领导班子,对王安石的*治改革纲领采取了“留中不发”的冷处理。
王安石只有等待机会。到宋仁宗去世,宋英宗继位。英宗从身体到精神都不够健康。此时正值王安石母亲仙逝,王安石也就辞官回到江宁,一边为母亲守孝,一边为那些从全国追随而来的*治粉丝讲学,为日后的改革事业培养人才。直到二十岁的宋神宗登基,四十八岁的王安石才等来机会。
宋神宗还在颍邸的时候,就已经是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的粉丝。当时颍王的秘书兼老师韩维,讲课每讲到颍王拍手称快处,都会坦率地指出:这不是我的观点,而是我的朋友王安石的观点——终于,颍王被王安石的改革愿景震动了。
宋神宗继位后马上就任命王安石为江宁知府,几个月后,又任命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并以“越次入对”的殊礼,邀请王安石到汴京共商国是,最后以“师臣”礼遇入阁拜相,推出了震古铄今的“王安石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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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从陕西凤翔回到朝廷那年,其妻王弗病逝,第二年,其父苏洵又去世;等他扶送父亲和妻子灵柩回四川眉山安葬,并为其父守孝三年之后,回到朝廷已是熙宁二年,王安石领导的变法运动正轰轰烈烈地展开。
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王安石变法”成功,中国的发展将提前进入快车道。史料记载王安石“目光如电”,他那“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才,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和“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的经济思想,已经接近现代经济学原理。
然而,历史的悲剧在于,当时几乎所有上层士大夫都坚决反对王安石变法。
变法派领袖王安石与反对派领袖司马光都是意志坚定、毫不妥协的*治家,仅从中学课本上的《答司马谏议书》我们也可以看到,王安石与司马光是如何地针锋相对。
反对派给王安石扣了三顶“*治帽子”: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在儒学传统中是非常大逆不道的;然而,王安石却针锋相对地认领了这三顶“*治帽子”,以坚如磐石的“三不足”精神推行对帝国的改革。
林语堂先生有句话说得很到位:苏东坡是*治上永远的反对派。用苏东坡的“红颜知己”王朝云的话来说,他是“满肚子不合时宜”。
王安石于熙宁二年二月全面推行变法,苏轼于同年五月就作《议学校贡举状》进行反对;熙宁四年二月,又作洋洋万言的《上神宗皇帝书》,主张“结人心、厚风俗、存纲纪”。苏轼的正面主张属于老生常谈,但其总结历史、分析时事却纵横捭阖、雄辩滔滔。——钱穆先生就指出过这一点:苏东坡的建设性意见几无可取,但他的批判性语言却才华横溢,非常富有感染力。宋神宗的改革决心都几为苏轼的笔头所动摇。然而,此时王安石仍能忍耐苏轼。
支持改革的御史谢景温曾风闻举报苏轼葬父途中贩运国家专营商品,按照人治社会的潜规则,王安石想趁此拿下反对派急先锋也在*治情理中,司马光也对王安石搞过几次“*治小动作”,然而在查无实据之后,王安石却没有动苏轼一根汗毛。
直到苏轼做主考官,出题影射王安石利用宋神宗的信任独断朝纲,越过了*治争论,属于离间君臣的“*治阴招”了,王安石才下决心把这面反变法旗帜罢出朝廷。
熙宁四年四月苏轼是开封府推官,被贬为杭州通判,相当于副市长,在行*上是平级的。此后,在王安石执*期间,熙宁七年苏轼还升任密州知州,熙宁九年又迁徐州知州。
从在密州所写《江城子·密州出猎》中的“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来看,这个时期,苏轼仍然充满*治激情。
06
到熙宁九年,王安石前后八年两度为相,他以其*治家的智慧和毅力,挺立在朝廷惊涛骇浪的风口浪间,顽强推行自己富国强兵的宏伟改革,直到耗尽最后一滴心血,才激流勇退,归隐钟山。
钟山白塘已属江宁的荒郊野外,漫坡的乱石、野草和流水,只有几户星零的人家。王安石第二次出任宰相时就看中了这片土地,他托朋友代购以作退身之用。熙宁九年十月,王安石手扶爱子的灵柩,与老妻吴氏一起退隐到钟山白塘。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在《泊船瓜洲》中所写的愿望终于实现,他与明月一起回到了钟山。
他像当年设计北宋帝国一样设计自己的园林:几间与山野农舍相似的房屋十分简陋,据《续建康志》记载,也就“仅蔽风雨”而已,而且开放得连一道围墙都没有,有人出于安全考虑,劝他还是筑一道围墙,王安石没有采纳;王安石以“唐宋八大家”的书生情怀,把园林修建得充满“寻山问水”的文人之美——他担土为丘,凿地为池,还种植了三百多株能够迅速成林的楝树,中间杂以山桃溪杏……多年积水为患的卑下之地,王安石因势利导引水为渠,使之与江宁河相通,他每去江宁,便可雇乘民间小船泛水而至。从白塘到江宁东城,与从白塘到钟山距离相等,都是七里,所以王安石把自己的园林称为“半山园”。
王安石辞相退隐时,宋神宗为了使他晚年能过一份富贵日子,让他以“使相”之名兼任江宁知府,然而,王安石在“半山园”安顿下来之后,马上就辞去了“使相”之名与江宁知府,完全“裸退”下来。
辞别京城时,宋神宗曾经送给王安石一匹好马充当脚力,回江宁后,王安石又买了一头驴。王安石游山玩水总是或骑马或骑驴,从不坐轿;有人向他建议,年纪大了应该坐轿,骑马骑驴不安全,王安石却说坐轿子是拿人当牲口,不习惯。元丰初年,王安石的马不幸死了,他便专门骑驴,还雇了一位老兵给他牵驴。
在钟山四野,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位长者,穿着普通的衣服,骑在一头黑驴上,旁边跟着一位迟钝的牵驴汉子。有一次,《清虚杂著》作者王定国恰巧碰见王安石骑驴而出,便上前问他准备去哪里,王安石回答:“如果牵驴的老兵在前,就随老兵牵到哪里算哪里,如果牵驴的老兵在后,那么就由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外的情形是:王安石想走则走,想停则停,或者坐卧于松石之上,或者到山间农家访问,或者去南边的定林寺读书写作。王安石的口袋里经常带着书,他或者在驴背上背诵,或者在驴背下浏览。他口袋里还装着十多个烧饼,如果走饿了,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王安石吃烧饼,然后老兵吃烧饼,再然后是驴吃烧饼。
有一年盛夏,王安石在钟山骑着黑驴漫游,提刑李茂直前往山中候见,正好与王安石在山野小路上相遇。王安石从驴背上下来,与李茂直在路边坐着聊了很久。李茂直命手下人张伞遮阳,夕阳西下时,见有阳光漏在王安石身上,李茂直又命手下人“移伞就相公”,王安石却笑着摆手:“不必移伞,他日我若转世做牛,还需一缕阳光伴我耕田呢。”
三苏祠坐像(源自苏迷交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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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安石辞相归隐的第四年,也就是元丰二年三月,苏轼从徐州移知湖州,这位永远的*治反对派又在《湖州谢上表》中给自己找来*治麻烦。
苏轼在自己的诗文中对朝廷*治一直不断评论。他在杭州当通判时,后来被李约瑟誉为中国最伟大科学家的沈括,作为钦差大臣到杭州检查农田水利建设,就曾在“与轼论旧”中抄走许多苏轼诗文,回朝后又把他认为有“*治问题”的诗文笺注呈报宋神宗。
这次在《湖州谢上表》中,苏轼又习惯性地发了几句牢骚:“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可牧养小民。”——这里的“新进”和“生事”两词是有明确*治背景的: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曾给王安石写过三封信,指责王安石变法是“生事”;苏东坡在《上神宗皇帝书》中又把朝廷提拔的年轻变法官员称为“新进”。此时苏轼已继欧阳修成为文坛领袖,他的《湖州谢上表》按惯例在朝廷邸报上发表后,那些正在朝廷上“生事”的“新进”们顿时成为天下士大夫的笑柄。
于是,李定、舒亶、何正臣等变法派“新进”官员轮番上表弹劾苏轼,给他扣上“愚弄朝廷、妄自尊大”等*治帽子。在强大的*治压力下,宋神宗不得不派人把苏轼从湖州抓进御史台监狱。因汉代御史台官署内曾遍植柏树,树上常有数百只乌鸦筑巢,所以后人便把御史台称为“乌台”,苏轼此案也因之被称为“乌台诗案”。
李定等“新进”还鼓动和挟持时任宰相王珪,全力以赴地想置苏轼于死地。苏轼在“乌台诗案”中曾经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是被从湖州逮捕进京,在太湖上差点自杀;一次是在监狱中,与儿子苏迈约定送饭暗号,如果送鱼便是死刑信号,结果苏迈因银钱用完出京筹措,托朋友为苏轼送饭,不知暗号的朋友送了一盘熏鱼,害得苏轼给其弟留下两首诀别诗。
在整个“乌台诗案”过程中,苏轼所属反对派*治大佬司马光等人都鸦雀无声。据史料记载,只有三人挺身而出救苏轼,一位是其弟苏辙,愿把自己的官职捐出来为兄赎罪,另外两位却都是苏轼的*敌:一位是他一生的“冤家朋友”章惇,另一位便是王安石。
王安石虽然退隐了,但宋神宗给了他特殊奏事权,王安石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一特权,包括他的亲兄弟王安礼遭遇*治困厄,他也不曾向宋神宗言说半句。虽然李定和舒亶都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改革派官员,但王安石非常反感这种“因言获罪”的*治斗争手法。苏轼虽然恃才自傲,但操守严明,光明磊落,是个君子。“岂有盛世杀才士乎?”据史料和宋人笔记记载,“乌台诗案,上以公疏入方决”。
于是,宋神宗按照*治形势和惯例,把苏轼贬为*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
08
“*州四年”后,苏东坡来到江宁。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王安石和苏东坡相聚江宁时,他们的生命都已流过“*治三峡”,显示出李白在《渡荆门送别》中所感受到的那种自由壮阔的气象与境界。
王安石和苏东坡在钟山游山玩水、谈诗论佛将近一月。他们都出入自如,进退美丽,其精神姿态与风流人品,体现了那个时代所能达到的辉煌高度——两位伟人在钟山相处的日子,应该说代表了西哲海德格尔所向往的那种“诗意的栖居”。
苏东坡还在*州时,王安石就通过江宁知府王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