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星期六
第7章
12月22日星期六
“在美国,大型的百货商店就像巨大的橱柜,即使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试着把它的商品抢购一空,它们也永远不会被掏空。在圣诞购物旺季时,人们更是疯狂地购物。在商场的入口处,进进出出的都是汹涌的人流,就像激流在相反的两个方向同时涌出一样。
亨利·斯皮尔曼既是人群中的一部分,又不完全是它的一部分。说他是人群中的一部分,是因为他也是这个购物旺季里的一个购物者,他所做的也增加了购物旺季里的这种喧闹;说他不是人群中的一部分,是因为亨利·斯皮尔曼是这购物大*中的一个观察者。这个独立出来的观察者现在在观察方面遇到了麻烦——因为他正在华盛顿大街的入口处等他的女儿。
他还没看见女儿就听见了她的声音。至少他觉得那个声音是他女儿的。直到女儿推开了那一群提着大包小包的、阻挡了他视线的顾客,他才确定真的是他女儿。“您没有等太久吧。我都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没关系。事实上,我很高兴你来晚了,因为我自己也是刚到这儿的。我碰巧遇上了加尔文·韦伯——你还记得他吧,对吗?——我们聊了一小会儿。我本想在商场里买点东西的,结果都没时间了。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家用器皿吗?”
“知道呀,我刚才下楼时才经过那里。”
“那你带我去吧,帕特丽夏。我想给你妈妈买点东西。”
帕特丽夏拉着她爸爸,很熟练地穿过了拥挤的人群。她知道家用器皿摆在哪儿,因此她比那些不清楚的人的速度快多了。
当亨利·斯皮尔曼跟着女儿走的时候,他思索着:其实,找一件商品所花费的时间比看见一件商品就付钱所花费的时间要多些。
这又一次证明了信息的价值啊。斯皮尔曼意识到:帕特丽夏知道这个别人不容易找到的商品在哪儿,这就降低了他的搜寻成本。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一个营业员问道。他忙了一早上,已经焦头烂额了。
“我能看看你们的削皮刀吗?”
这个营业员指了指:“它们在那边——墙边。”家用器皿部的东区摆放的是餐具。营业员把他领了过去。餐具的品种繁多。
小到用来挖瓜球的小勺子,大到卖肉店里切骨头和软骨的切肉刀。亨利·斯皮尔曼看上的是一件普通的器具。
“我看到你妈妈今天早上很费劲地在切那些桔子。她用的那把削皮刀已经用了好多年了。我想给她买把锋利的新刀。”
“一把新的削皮刀,好时髦!好浪漫呀!”帕特丽夏开着父亲的玩笑。“一定要用礼品包装纸包装一下,还要系上漂亮的蝴蝶结。妈妈说不定会误以为这般大小的盒子里装的是一只手镯呢。特别是当它包装得很漂亮时。想像一下当她发现这是一把削皮刀时的高兴劲吧。”
“为了表示对亚当·斯密的敬重,我想不应该系蝴蝶结的。他为所有后来的经济学家制定了浪漫的标准。斯密说,‘我只爱我的书本。’从这个角度说,一把削皮刀要比一只手镯浪漫多了。“
斯皮尔曼顽皮地看着女儿,注视着她的反应。“你很吃惊吗?不应该呀,帕蒂。浪漫是要花费时间的;而锋利的削皮刀却可以节省时间。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妈妈今天早上切那些桔子花了多少时间?一只手镯不会帮她切桔子切得快点。但是一把新的削皮刀却可以为她节省时间。平均每天得有5分钟,一周可能就有半个小时。如果我送给她一只新手镯,而让她继续用旧的削皮刀,那么我们就不会有这半小时
的时间来浪漫了。”
他果断地从营业员面前那各种各样的餐具中挑了一把削皮刀。“你能帮我用礼品包装纸包装一下吗?”他把刀递给了营业员。斯皮尔曼瞥了一眼贴在刀上面的价格标签。“这把刀的价格是8.32美元,含了税的,对吗?”他一边问着一边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这把削皮刀的价格合理吗?我想,你要是再逛逛,还可能会有更好的。”帕特丽夏·斯皮尔曼眉头一皱,询问道。
“如果我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选购削皮刀,我可能会找到比这把刀价格低得多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但是你也得考虑到时间的价值呀。买削皮刀可不是我理想中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
“这和你今天早上在进城路上告诉我的可是矛盾的呀。”
“我说……?”
“你说星期一那一整天都要用来选购一部新车。”
“但是为什么你觉得它们二者矛盾了呢?”
“因为你说过时间是有价值的呀。我觉得,选购一部新车所花费的一天时间和选购一把削皮刀所花费的一天时间是一样多的呀。”
“帕蒂,这当然没错。但是,如果我用心地去找了,最终找到了一部价格便宜的车,这样,我花的这些时间比起为了找到一把便宜得多的削皮刀所花的时间要值多了呀。选购完了之后,你再想想节省了多少钱吧。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买一件高价商品——比如,一部汽车——而不是去买一件像削皮刀的低价商品。在选购过程中,这个人可能会认为没有必要再去另一家汽车商店了。就跟我刚才决定不再去其他家用器皿部或是家用器皿店的原因一样——即使我知道,如果我继续选购的话,最终可能会找到价格更低的刀。”
那个年轻的营业员拿着斯皮尔曼要的商品回来了,他看上去还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给您,先生——都包装好了。您可以带走了。”
亨利·斯皮尔曼手里提着包。他整理了一下裹得紧紧的紫色长大衣,以抵御外面寒冷的天气。“帕特丽夏,要是你逛够了,也没什么要买的了,我们就去布罗姆菲尔德大街吧。”
波士顿的布罗姆菲尔德大街过去是一个大型的邮票市场。
早些年,一些邮票商买下了沿街的铺面,吸引了相当多的集邮者前来。一方面,这些商人提供了众多的邮票;另一方面,他们知道那些他们手头上没有的邮票的下落和价值。布罗姆菲尔德大街同样也是狂热的集邮者闲谈、结交朋友的聚集地。购物商场驱散了集邮市场,布罗姆菲尔德大街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是集邮中心了。但是依然还是有些商人落户于此。
斯皮尔曼父女俩站在一扇油漆过的橡树门前。里面是朝向布罗姆菲尔德大街的一个小前厅。前厅的入口是可以滑动的安全铁栅栏。现在,栅栏大开着,就像合上了的手风琴立在一边。门上的窗户是椭圆形的,中间印着几个哥特式印刷体的字——“波可哈德”。就像认真的购买者经常做的那样,亨利·斯皮尔曼先停下来想了想。然后,在女儿的陪同下,他走进了这家店。
“帕特丽夏,这不会花太多时间的。我心里清楚我要买什么。”
地板上铺着小八角形的白色地砖。他们走过地板,走近了展示柜台。柜台上面用玻璃遮盖着。由于成千的邮票收藏者摸来摸去,柜台顶部的果木框架已经有些旧了。这些收藏者在购买时,像抚摸沙子般地经常用手轻轻地抚摸柜台的表面,使得柜台都出现了错综复杂的纹理。一个上了年纪的营业员站在柜台的后面。他弯着腰,身形像一个问号。在他身后,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搁板。
搁板上有一卷卷巨大的墨西哥山羊皮封面的集邮册。集邮册的书脊上,书名凸着,周围用金叶围着。目录上有对这些邮票的描述及它们的价格。邮票有斯科特的,吉布的,明克斯的。目录也放在搁板上,可供出售。柜台上还放着目录的复印本,以便顾客和营业员查阅。
“先生,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营业员轻声地问道。
“我前几天和波可哈德先生提到过‘美国黑杰克’。我现在决定买它了。它在你们柜台上的编号应该是.A。”
“你的投资太明智了。”由于多年的磨练,营业员的口气很镇定。“你在收集有关美国总统的邮票吗?”
“事实上不是的。我收集的是有关以前法属非洲殖民地的邮票。这张‘黑杰克’是送给我一个好朋友的。”
“你买这个,不是要自己收藏的吗?”帕特丽夏问道。
“不。这张不寻常的邮票是送给丹顿·克莱格的礼物。这是一张黑色邮票,上面有安德鲁·杰克逊的头像。过几天,我和你妈妈要请克莱格夫妇来我们家吃饭。既是为了庆祝丹顿的60岁生日,也是为了纪念他当主席十周年。你知道他热衷于集邮。杰西卡很肯定地跟我说过,有了这张邮票,丹顿的邮票收藏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完整了。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我想用些特别的东西来纪念。”
“啊,斯皮尔曼博士,你决定来买‘黑杰克’了呀。”亨利-斯皮尔曼转过身,看见了克里斯托夫·波可哈德。他是这家店的主人,也是东海岸集邮界的老资格了。从日内瓦来到美国,波可哈德在这家店买卖邮票都已经35年了。他远近闻名。因为每张著名的邮票他都曾经拥有过。他是一些富有的邮票收藏者的经纪人,经常为他们买卖稀有的邮票。只要有任何稀有邮票要拍卖,他都会代表他们出席一些重大的拍卖会。邮票鉴赏家清楚:要和克里斯托夫·波可哈德做生意,他们需要一个既沉着,又有良好判断力的经纪人去和这个瑞士集邮家打交道。很多人都很羡慕他的专业技能——他可以鉴定一张邮票现在的价值,还可以预测它未来的价值。每回,他一有著名的邮票,在出售给匿名顾客之前,他都会把邮票放在那个面向布罗姆菲尔德大街的小小的展示橱窗里展示。
“是的。我已经告诉你的营业员要买那张邮票了。谢谢你好心地和我讨论那张邮票。”斯皮尔曼知道他买的这张邮票很普通,在名气和价值上都远不如波可哈德最近作为中间人买来的那张英属圭亚那年发行的,面值1美分,底色桃红,黑色图案的邮票。
他们两个都注意到任何邮票商人的谋生之道都跟斯皮尔曼正在做的交易一样。稀有品很少出现。但是对于波可哈德,它们的分量却是最重的。它们可以让波可哈德出名,也可以激发波可哈德收集邮票的兴趣。
帕特丽夏·斯皮尔曼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父亲和这个著名商人之间的对话。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在饭桌上提到过一些故事,是关于波可哈德在集邮世界中意外而成功的买卖。
波可哈德选择住在剑桥城。事实上,他的家离斯皮尔曼家并不远。
但是直到现在,帕特丽夏才见到了这个人。但是眼前的这个波可哈德跟她想像中的并不一样。她想像中的波可哈德是一个苗条的,相当时髦的人——是大卫·尼文和威廉·鲍威尔的综合——一个只要轻轻抬起小手指就可以出价比欧洲皇室还高的人。而她所见到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他的大肚子将外面套着的黑色背心绷得紧紧的。细长的手臂一伸出,就和他肥胖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支撑着这身躯的却是一双细长的腿。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高帮的整形鞋。圆圆的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眼镜上方那突出的前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深色衣服的映衬下更明显了。
他的那张半月形的大嘴总是笑呵呵地对着顾客。
“恭喜你呀,得到了那张英属圭亚那1美分邮票。有天下午我开车过来,刚好看见它在展示柜台里。”亨利·斯皮尔曼对波可哈德说道。
“我太走运了,”波可哈德回应道,“一位来自荷兰的中间人告诉我,他代表的一位新加坡收藏家指示他出的价格是75万美元。这位中间人相当自信地说这价格够高的了。而我要价80万美元。不会再多了。这样一来,交易几乎失败了。在这种高价面前,人们都讨厌因为区区几千元而导致交易的失败。但那对于我却意味着拿不到一点儿佣金了。”波可哈德笑了笑,看着斯皮尔曼。“这样一张小小的纸片竟然能卖那么多钱。作为一名经济学家,你对此一定很不解。还是我错了,教授?”
“从大小和重量上来讲,它肯定是世界上最贵重的物品了。
但是我对它的价格一点儿都不吃惊。在市场上,一件物品的大小和它的价值没有丝毫联系。“
波可哈德对着斯皮尔曼,露出了半月形的笑容。“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斯皮尔曼博士。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当那张邮票在德梅拉拉发行时,当地的邮*局长仅仅在来自伦敦的邮票卖完后,出于应急才印了一些临时邮票。他使用的是普通的类型,并从当地一家报纸上得到了一幅小船的设计图案。然后他加了一句拉丁引用语。为了预防造假,副局长又把他姓名的首字母加在了邮票上。就为了他们这点努力,人们要花那么多的钱来买这张邮票。这太让人惊讶了。你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只会让那些认为消耗在产品上的劳动决定了它的价值的人感到吃惊的。许多经济学家曾经相信这一点。但是事实上,你那张英属圭亚那邮票的市场价值本身就与这种观点相矛盾。”
“能告诉我原因吗,教授?这样的话,当我告诉顾客这些小纸片的价值时,他们就不会那么吃惊了。”
“我能想像得出他们的惊讶,因为人们都习惯于在自由竞争的条件下,用产品的成本来衡量它们的价格。但是这些邮票能引起你的顾客的兴趣,而它们的数量又是固定了的,所以价格就完全取决于主观判断了。一张邮票值多少钱取决于某个人愿意付出多少钱来购买它。而钱的多少则取决于购买者从拥有这张邮票中获得了多少的满意度。”
“但是我的一些顾客买邮票确实是作为一种投资,防止通货膨胀,而并没有从邮票的拥有中获得什么乐趣——和一个真正的集邮者不一样呀。”
“他们从邮票拥有中获得的乐趣就是他们知道他们有安全的投资以防止通货膨胀。一个顾客的满意度是来自于邮票的独特性还是来自于邮票不受价格上涨影响的程度并没有什么区别呀。主观判断依然决定了他们乐意付多少钱呀。”
“你的分析很有趣。我会将此告诉我下一位顽固的顾客的。”
“波可哈德先生,波可哈德先生。对不起,打搅你了。”
“什么事,亲爱的?”克里斯托夫·波可哈德的态度马上就转变了,变得像一位慈爱的伯父似的。在斯皮尔曼看来,这个走近波可哈德的女人看上去年龄跟他的本科生相仿。她那绿色的开司米毛衣和花格呢子裙子,还有贝斯牌皮鞋搭配起来非常好看。
她就像百慕大群岛旅游广告里穿着拉尔夫·劳伦设计的上衣和运动装的模特。在机舱座位袋中的杂志里经常可以看见这类广告。
“对不起,打断你们的谈话了。请你别忘了今天下午两点钟给里得帕斯太太打电话,和她谈谈蒙得维迪亚‘太阳’邮票的报价。她很守时,这你是知道的。”
“梅丽莎,这件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今天早上我就和里得帕斯太太谈过了。斯皮尔曼教授,我想让你见见我的一位员工。
她很特别。这是梅丽莎·香农。“波可哈德拉着梅丽莎的手说。
“你是经济学家斯皮尔曼教授吗?”这个兴奋的年轻女士问道。从她仰起的眉毛就可以看出她很期待对方的回答。
“是的。”亨利·斯皮尔曼回答说,“这是我的女儿帕特丽夏。”
梅丽莎·香农的目光转向了帕特丽夏‘斯皮尔曼,然后又回到了亨利.斯皮尔曼的身上。“噢,我已经久闻你的大名了。
丹尼斯.戈森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他也是你的崇拜者呢。“
梅丽莎的脸上洋溢着热情。
“戈森?你的一位朋友?梅丽莎,我可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名字呀。”波可哈德盯着梅丽莎。“他也住在波士顿吗?你在哪里认识他的呢?”波可哈德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让亨利·斯皮尔曼颇为吃惊。
“丹尼斯‘戈森是我们经济系的一位低级别教员。一个颇有天赋的年轻经济学家。”斯皮尔曼这样回答道。他的回答更多是回应波可哈德而非梅丽莎·香农。
“我知道了。原来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听说过他,梅丽莎?”
“我想我跟你提起过的吧。”
“不。我可以肯定,我是直到现在才听说了这个名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你真的应该见见他。虽然我很清楚,丹尼斯对集邮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梅丽莎,我不会仅仅因为这一点而反感他的,一点儿也不会。你什么时候一定要带他过来转转。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会以礼相待的。“
当营业员拿着邮票回来时,他们之间的谈话也结束了。“这是您的‘黑杰克’,-先生。我已经帮您把邮票放到盒子里了。要付钱吗?”
“菲利普,把账记在亨利·斯皮尔曼教授的账上吧。”波可哈德提议说。
“很好。顺便说一下。”斯皮尔曼一边说一边把那小盒子放进了大衣口袋。他的目光中闪动着一丝调皮,“如果你的营业员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当克莱格院长打开这份礼物时,发现是一张底色桃红,黑色图案的八边形邮票,并且图案是一艘船,表面还稍微磨损了,邮戳是德梅拉拉,此外还有首写字母E.D.W,那么克莱格一定会写封感谢信给我的。无论信写得多么感人,也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呀。”